四五月間,田野里到處都是春天的信息,泥土的芳香。這是春的世界,也是"酒"的世界,令人陶醉。然而,在六七十年代那年頭,卻偏偏缺酒。
那時,我在生產(chǎn)隊勞動,由于從小就跟隨母親學稼,到了"弱冠"之年,已初步成了一名操作莊稼活的"全能選手"了,其中插秧這項,還是隊里的"男子單打冠軍"呢。
記得1968年開秧門的那天,天氣真好,春日融融,春風微微,明鏡似的水田里風平浪息,象個待嫁的處女,又象激戰(zhàn)前的戰(zhàn)場,顯得那樣安靜。
中午,隊長邵海濤叫收工回家吃飯時,我的一個本家叔叔王明清三把兩把地洗了一下腿上的泥水,走到我跟前,悄悄說,章一,就到我家吃飯去,免得回家一去一來走冤枉路。我知道,明清叔的家離這插秧的地方最近,他的村子叫"紅玉灣",只有他一戶人家,老伴早故,兒子章斌是亦工亦農,在宋河糧管所上班,女兒章秀在家種田,還未出嫁。好似獨立王國。
明清叔的午飯還挺豐盛,一大碗煨萵筍,是從灶膛一個窯罐里拖出來倒在碗里的,里面交了幾片臘肉,湯水上還漂著一圈草木灰,象撒的胡椒粉,但氣味香極了。明清叔還特地煮了幾個咸雞蛋,加上腌菜辣椒豆瓣醬之類的常備菜,也湊上了"四菜一湯"。但,最令我咽口水的,是明清叔端出了兩茶盅酒,一盅足有半斤之多。
那時的酒是稀有之物,私自釀酒也是違法的,要是被干部知道了,就會當"階級斗爭新動向"來抓,或"資本主義尾巴"來剁。因此,平時難得有此口福,只是過年才沾一點點,一戶憑票供應才買幾斤酒,還是"土茯苓"酒,喝了錐頭,腦殼疼,主要用來待客。客人也不敢放量喝,自己從來不曉得醉酒是啥滋味。明清叔充分利用他這山高皇帝遠的地理條件,從自己的口糧中摳出了一點,偷偷地釀了點酒過忙月。
"來,我倆一人一盅,喝干了吃飯。″明清叔瞇瞇地笑著說。我端起酒蠱就呷了一口,品了品,略帶糊味兒,正宗的純糧食酒,連忙說,好酒好酒!明清叔見我喝得津津有味,并還稱贊了他的酒,笑得格外地開心。
離開明清叔家,自我感覺良好,第一個下田插秧插了幾十米遠,隊長海濤哥和社員才陸續(xù)下田。漸漸的,漸漸的,酒精的作用上來了。不知是我在旋轉,還是天地在旋轉。但,我插秧的意念絲毫沒有動搖,左手緊握秧頭,右手好似蜻蜒點水,解秧頭時,也沒伸腰。那塊水田叫"彎五斗",又彎又長,不比500米的跑道短。我飛快地在醉眼朦朧中劃水放綠,在拖泥帶水中抽腳后行,將依次下田的男女老少甩在遠遠的前面。
這時,隊長海濤哥在田埂上打秧頭時見了,高聲喊道:"瞧呀,章一的秧插得又快又好!"啊,輕易不表揚人的隊長夸獎了。我沒想我的插秧技術今天發(fā)揮得這樣好。難怪,京劇里有曲戲,叫《楊貴妃醉酒》,說的是貴妃娘娘醉酒后的舞姿格外的美;還有,大詩人李白醉酒吟詩,成為千古美談;我王某人醉酒插秧,說不定也是一段佳話呢。看來勞動和酒的結合,竟出現(xiàn)了一種濃郁的藝術意境,一種纏人的藝術魅力。我第一次感到了日復一日、口朝黃土背朝天的繁重辛苦的勞動也如此般的怡悅。
這是我人生中喝酒史上的第一次醉酒,那醉的意境卻夠我回味一生了。